刘赫自离了云城,便是一路快马疾驰往寒朝大京而去。虽不至马不停蹄,也是日夜兼程一刻不会多歇,通常是马跑坏了,不得己才寻个地方换马打尖。几日下来,主仆三人都是黑瘦了许多。
秋日景好,由南自北更是处处不同。平日里颇爱风雅的刘赫此时却是于景无心,非但于景无心,连话都是不说几句,一旦坐下不是两眼放空便是阴沉肃穆。阿卫、阿壮本是活泼少年,平常少不得嬉闹玩笑,如今主子是这样的,奴才们自也是跟着低落。
刘赫听着耳边刮擦而过的风声,看着似乎一成不变的前路,颠簸着、起伏着,渐渐起了恍惚。。。。。。突然一阵刀子剜心的剧痛,激得他两眼发黑、浑身紧绷。刘赫双手脱缰就去捂着心口,一时乱了,险些被马颠了下来。
刘赫忍着锥心之痛勒住了马,几乎是滚下了马鞍,一手撑地伏于那里上,大口地喘着气。
阿卫、阿壮原就紧跟在主子后面,但见变故急勒了马,跳下来急忙去看。
“殿下,可是心痛症又起了?”阿卫这边问着,阿壮已是快速去包裹里掏出一个瓷瓶递了上来。
阿卫倒出两颗丸药:“殿下,吃药!”
阿壮扶着刘赫转过来坐好,阿卫见刘赫脸色青白,佝偻着背一声不出,就知这次必是痛得急狠,便也不管什么规矩了,拿了药就往刘赫嘴里塞:“殿下莫吞,府医说了,含于舌下。”
药丸入口苦涩也自带一份清凉,刘赫慢慢含化了,这种由心而发且牵得周身如抽筋挖肉一般的痛,才是抽丝剥茧般慢慢游走而去。
刘赫抱膝阖目席地而坐,待等眼幕中随着杂乱的嗡鸣声胡乱飞舞的金星少了,慢了,才是深吸了一口气,松了些拧紧的眉。
“是梅素么?她这是在念孤还是恨孤?念孤?又怎会?如今她与齐恪朝夕相对,琴瑟和鸣,孤于她早就是蠹居棊处般的罢!?”
“齐恪!齐恪!明明已应是与梅素生死两绝之人,却是这样轻易回转了来!他当日自拔箭头,可也是孤今日这样的痛?”
“孤怪苍天?不能!是孤自傲优柔坑杀了与梅素之缘。若当初出行之前便表明了心意,要她个决断,而今至少能与齐恪一争!是孤自己断送的!自己!”
“自今往后孤又要做多少不得己之事,才能重夺这一争之力?!孤怕!怕她知晓了嫌孤污糟!怕一步棋差就行将踏错,若是踏错了,孤便是再次亲手葬送了待她之心。”
“若不做那些不得己之事呢?若不做,孤也只能随着时日与她愈行愈远罢!?”
刘赫思虑随着眼前金星乱舞,身子一时觉得潮热不堪,一时又觉得如坠冰窟。诸般不适顿时引得心头一阵凄凉之感蔓延,又抱紧了双膝埋下了头。
阿卫先是不敢动,只想等药力到了再去伺候主子。先前明明见主子神情松快了些,这不一会儿却又佝偻了起来。莫不是药力不够?
“殿下,可有好些了?若不成,再服一丸。”见刘赫毫无理睬之意,阿卫有些想跳脚,这好不好的,也不说。这不是要急死了当奴才的!
“殿下?主子!究竟怎么了,给奴才句话呀!奴才着急啊!”
“孤无碍。不妨!”刘赫声音沙哑无力,仍是埋着头,一派萧瑟颓唐。
阿卫阿壮听得主子如此声音,就知这“心病”一犯,“思症”也是跟着来了。虽说已是见惯不怪,但这次竟是比往常的都重了些。
主子难受,奴才不能跟着难受,非但不能跟着难受,还要想法儿把主子从那坏心境里拉出来才是好的。
阿卫转递上阿壮找来的棉帕:“殿下,先擦擦。这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。前边镇子也是不远,奴才说今日竟是不赶路了,到那里住下,明日再走。”
“奴才们这些日子也是又馋又累,殿下可怜则个,今儿让奴才们吃顿好的罢!”
“奴才也求殿下。奴才许久没好生吃过肉了,求殿下今儿让奴才吃顿好肉。”阿壮看见阿卫冲他狂挤眼,立马跟上。
“我们脚程比平常快出了几日?”刘赫抬起了头,声音还是嘶哑。
“回殿下,三日定是有的,若今夜不歇,又照这几日一样奔法,怕是要比平日快上四、五日!”
“待孤歇一歇,便还是上路,待到了安城再歇罢。你们想吃想睡,安城也比前面的小镇强了许多。”
两个小厮虽是忧心主子安恙,但既然主子这样说了,也不能不从。阿卫算了算,若是不出纰漏,今日夜里,也是能到安城了:“那殿下歇好了我们才是上路。奴才说,竟是骑慢些,至多晚些到安城了!”
不多会儿阿卫便是后悔去劝了刘赫慢些。自打再翻身上马,殿下就像疯魔了一般,催着马一路狂奔,竟是生生在戌时便到了安城。好在殿下并未食言,之后便带他们到了城外一家清幽别致的驿馆歇下了。
阿卫按着刘赫吩咐要了间一大二小套连在一处的上房。心中暗奇这房倒是像给他们主仆三个定制的一般,太是恰当方便。
待安置妥当了,三人各自沐浴更衣又是饱餐一顿。这一路虽不曾餐风露宿,但都只求不饿不困,怎么马虎怎么打发。如今一旦到了跟府里一样舒适的地方,两个小厮一旦吃饱了以后便是熬不住地哈欠连天。
回了房,刘赫拿出一包碎银给了安卫:“孤在这里还有事要办。这几日你们俩要吃要歇,要出去看看,都是可以。只是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奴才知道!奴才们不出去!若是遇上个相熟的也来这里住店,奴才便说殿下着了风寒,吃了药睡着,谁也不见。”阿卫收了哈欠,正色回着话:“殿下把这银子收起来罢,奴才们使不上!”
“拿着罢,有备无患!你们自去歇息,这几日都不用伺候了。”刘赫说罢便回了房。两个小厮听主子说了去歇息,再也熬不住,各自回去倒头就着,睡得竟是连梦都不做一个!
刘赫回房于窗前落座,似百无聊赖般看着窗外。北地园林大开大合,与云城的一步一景是大不相同。恍惚间,刘赫竟是觉得这自小熟知之景,如今竟是无有了亲切之感。哼笑一声,刘赫又自斟了一杯茶捧着茶盏发怔,茶烟飘袅之间,那金丝梅花杯若隐若现,刘赫忽觉眼眶湿润,气血翻滚,只想大呼大喊一番。
秋夜静谧,秋虫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嘶鸣,宣泄着永不知冬日的悲凉。夜半人息,一骑黑马却冲破了这满天满地的困顿之意急急而行,待到了安城外十五里处的托林寺外才是被一缰勒停。
马儿一阵嘶鸣,似不满样的打了几个响鼻,又提了提马蹄。马上之人翻身下马,拍了拍马儿又捋了捋它的鬃毛:“知道你是没有跑够。委屈了!”
来人上前并不叩门,而是拉动了门旁墙上一根看似平常的经幡。不多久,门内嘈杂声渐起,随着亮光愈来愈近,寺门打开了。
“奴才见过主子!”来人虽是一身百纳,正经的阿尚打扮,却是口称奴才,行的也是俗礼。
“罢了!她可到了?”
“到了,昨儿就到了。才从丹房里出来,应是还未歇息。”
“拿盏灯笼来,不必跟着!好好照看孤的马!”来人惜字如金,字字威严。。
“奴才遵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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